黑色桑塔纳缓缓停在退役军人事务局门口。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八年了,魏东海的脸上多了几道皱纹,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
“齐浩然,上车。”
我愣在原地,手里还握着刚拿到的退役证明。这个声音,即使过了八年,我也不会忘记。
“班长?”
“还愣着干什么?”魏东海笑了,那是我记忆中熟悉的笑容,“跟我回公司。”
我机械地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座椅是真皮的,方向盘上镶着金边。这不是普通的桑塔纳。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退役?”
“我有我的渠道。”魏东海发动引擎,“八年了,小齐。”
是的,八年了。
01
1989年的边境冲突中,我救过魏东海一命。
那时我才十九岁,他二十三,是我们班的班长。战斗打响的第三天,我们班奉命占领542高地。
敌人的火力很猛,子弹像雨点一样从头顶飞过。我趴在战壕里,手心全是汗。
“齐浩然!”魏东海的声音从右侧传来,“掩护我!”
我看见他猫着腰,准备冲向前方的机枪阵地。那里有三个火力点,压制得我们抬不起头。
我端起56式半自动步枪,瞄准最近的一个火力点。扳机扣下,子弹精准命中。
魏东海趁机跃起,向前冲了十几米。
就在这时,一颗榴弹落在他身边爆炸。
巨大的爆炸声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尘土飞扬中,我看见魏东海倒在地上,左腿鲜血直流。
“班长!”
我不顾一切地冲出战壕。子弹在我身边呼啸而过,有一颗擦着我的头盔飞过,留下一道白痕。
魏东海脸色惨白,咬着牙说:“别管我,继续战斗!”
“放屁!”我背起他就往回跑。
那五十米的距离,是我这辈子跑过最长的路。魏东海有一米八的个头,体重至少一百四十斤,加上装备,我几乎是拖着他往后退。
子弹在我们身边乱飞,我感觉死神就在身后追赶。
终于回到安全地带,军医检查后说,如果再晚五分钟,魏东海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战斗结束后,魏东海握着我的手说:“小齐,这条命我欠你的。”
我摇摇头:“咱们是兄弟,不说这些。”
“不,这个恩情我记住了。”他的眼神很认真,“将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你。”
那时候的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个”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02
1997年,我从部队退役。
八年的军旅生涯,我从一个农村青年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军人。期间升职到排长,参加过三次边境冲突,立过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两次。
退役的原因很简单:家里需要我。
父亲在我入伍第五年因为肺病去世,母亲一个人撑着家里的三亩地,身体也越来越差。我必须回去照顾她。
办完退役手续那天,我本想直接坐车回老家。没想到在事务局门口遇到了魏东海。
他说要带我去他的公司。
“什么公司?”
“边贸公司。”魏东海一边开车一边说,“专门做边境贸易的。”
我有些意外。印象中,魏东海是个农民的儿子,家境并不好。他怎么会有公司?
“你什么时候退役的?”
“三年前。”魏东海看了我一眼,“退役后我没回家,留在了边境城市。机缘巧合下,开始做生意。”
车子驶出市区,向南行驶。路两边的景色渐渐荒凉起来,远处可以看见连绵的山脉。
“班长,我想回家看看我妈。”
“不急,先跟我去公司看看。”魏东海笑了笑,“保证你不会后悔。”
我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八年没见,魏东海变了很多。不仅仅是外表,连说话的语气都不太一样了。
以前的他话不多,但每句话都很实在。现在的他,说话时总是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魅力。
“小齐,你知道边贸生意有多赚钱吗?”
我摇摇头。
“一趟货,净利润至少五万。”魏东海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现在每个月能跑三趟,你算算是多少钱?”
十五万。这在1997年,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在部队当排长,一个月的津贴也就几百块钱。而魏东海竟然能月入十五万?
“什么货利润这么高?”
“各种东西。”魏东海说得很模糊,“反正都是合法的边贸商品。”
车子又开了一个小时,终于停在一个小镇外的院子里。
院子很大,有两栋三层小楼,还有一个巨大的仓库。院门口挂着”东海边贸有限公司”的牌子。
几个穿着迷彩服的年轻人走过来,对魏东海毕恭毕敬:“海哥,您回来了。”
“嗯。”魏东海下了车,“这是我以前的兄弟,齐浩然。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自己人?我还没答应加入他的公司呢。
“齐哥好!”几个年轻人冲我打招呼。
我点点头,跟着魏东海走进办公楼。
一楼是接待室和会议室,装修得很豪华。二楼是办公室,三楼是休息室。
“怎么样?”魏东海指着这一切,“比部队强吧?”
确实比部队条件好太多。但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班长,你做的到底是什么生意?”
“走,我带你去仓库看看。”
仓库里堆放着各种货物:木材、药材、工艺品、电子产品。看起来确实像是正常的边贸商品。
“这些都要运到哪里?”
“对面。”魏东海指了指南方,“边境那边的需求量很大。”
我们国家和南边邻国的边境线很长,确实有很多边贸往来。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小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魏东海拍拍我的肩膀,“你觉得我变了,对吧?”
我没说话,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的,我确实变了。”魏东海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变吗?”
我摇摇头。
“因为我差点死了。”
03
魏东海带我到办公室,倒了两杯茶。
“你救了我之后,我在医院躺了三个月。”他坐下来,眼神有些飘忽,“三个月里,我想了很多。”
“想什么?”
“想死亡,想活着的意义。”魏东海端起茶杯,“我发现,我们这些农村出来的孩子,除了当兵,好像没有别的出路。”
这话我不反对。在那个年代,对于农村青年来说,参军确实是改变命运的重要途径。
“但是军队能给我们什么?”魏东海的语气有些激动,“二十年兵龄,退役后拿点退役金,回家种地?”
“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为了发财。”
“说得对,但保家卫国的同时,为什么不能让自己过得好一点?”魏东海站起来,走到窗边,“小齐,你见过死人吗?”
“见过。”在边境冲突中,我见过太多生离死别。
“那你应该明白,生命很脆弱。”魏东海转过身看着我,“既然这么脆弱,为什么不让它活得精彩一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退役后,本来也想回家种地。”魏东海继续说,“但是路过这个边境小镇时,我发现了商机。”
“什么商机?”
“信息不对称的商机。”魏东海的眼中又闪烁起那种兴奋的光芒,“这边有的东西,那边没有。那边有的东西,这边缺少。”
“所以你就开始做边贸?”
“一开始很小心,就买些当地的特产运到对面去卖。”魏东海坐回来,“没想到利润这么高。”
“然后呢?”
“然后我就租了这个院子,成立了公司。”魏东海看着我,“小齐,这就是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班长,边贸需要很多证件吧?”
“当然需要。”魏东海点点头,“营业执照、进出口许可证、报关单,这些我都有。”
“能让我看看吗?”
魏东海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当然可以。不过不是不信任你,只是这些证件都在保险柜里,现在已经下班了。明天我给你看。”
我点点头,没有坚持。
“今天晚上你就住在公司吧。”魏东海说,“明天我带你去见见其他合作伙伴。”
“我还是想回家看看我妈。”
“小齐。”魏东海突然严肃起来,“你救过我的命,我不能让你就这样回去种地。”
“种地有什么不好?”
“你一个月能赚多少钱?”魏东海反问,“三百?五百?够给你妈看病吗?”
这话戳中了我的痛处。母亲的身体确实不好,需要经常买药。以我们家的经济条件,确实有些吃力。
“跟着我干,一年你就能在县城买房子。”魏东海继续说,“让你妈享享福,不好吗?”
我沉默了。
说不心动是假的。谁不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不过。”魏东海话锋一转,“这个生意有风险。”
“什么风险?”
“边境地区情况复杂,有时候会遇到一些意外情况。”魏东海的表情变得凝重,“所以我需要可靠的人。”
“什么意思?”
“像你这样的退役军人,有实战经验,关键时刻能保护货物和人员安全。”
我明白了。魏东海要我来,不仅仅是因为友情,更因为我的军人身份和战斗经验。
“班长,你说的意外情况,具体是什么?”
“比如路上遇到劫匪,比如对方突然变卦不要货了,比如海关检查太严。”魏东海说得很轻松,“都是小问题,有经验就能处理。”
听起来确实不算大事。做生意总会有风险,这很正常。
“小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魏东海走到我面前,“你担心这个生意不干净,对吧?”
我点点头。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们做的都是合法生意。”魏东海的眼神很真诚,“你可以随时离开,没有人会强迫你。”
“那我考虑考虑。”
“当然,这么大的事情,应该考虑清楚。”魏东海笑了,“不过我希望你能先在这里住几天,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再做决定。”
当天晚上,我住在了公司的客房里。
房间很干净,床单被罩都是新的。窗户外面就是那个大仓库,月光下显得有些神秘。
躺在床上,我想起了母亲。
她最后一次来信说,村里要修路,每家要出两千块钱。她没有钱,就找人借了。借条上的利息很高,一个月就要还一百块。
如果我回去种地,一年下来除了基本生活费,能剩多少钱?
如果跟着魏东海做生意,确实能很快改善家里的经济状况。
但我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这种不安来自哪里?我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多年军旅生活养成的警觉性,也许是对未知事物的本能恐惧。
半夜时分,我听到院子里有动静。
透过窗户看去,几辆卡车开进了院子。车上下来十几个人,开始从车厢里卸货。
月光下,我看不清他们卸的是什么。但那些人的动作很小心,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其中一个人抬头看了看我住的这栋楼,我赶紧退回到黑暗中。
那个人的脸我看得很清楚,是下午见过的那个穿迷彩服的年轻人。
他为什么要看这边?是发现我在观察他们吗?
我心里的不安感更强烈了。
04
第二天早上,魏东海敲门叫我起床。
“睡得怎么样?”
“还行。”我没有提昨晚看到的情况。
“今天带你去见几个朋友。”魏东海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看起来很精神,“都是做这行的。”
吃过早饭,我们开车离开了公司。
“昨晚有卸货?”我试探着问。
“嗯,有一批货物到了。”魏东海很自然地回答,“晚上卸货是为了避开白天的高温。”
这个解释听起来很合理。
车子开了半个小时,停在镇上一家茶楼门口。茶楼不大,但装修得很雅致。
“这是我们的聚会地点。”魏东海说,“平时大家都在这里交流信息。”
茶楼里坐着五六个人,年龄都在三十到四十之间。看到魏东海进来,他们都站起来打招呼。
“海哥!”
“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魏东海拉着我走到众人面前,“这是我以前的兄弟,齐浩然。退役军人,实战经验丰富。”
“齐哥好!”
大家的态度都很热情。
“坐,坐。”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让我坐在他身边,“齐哥,听海哥说你是排长出身?”
“是的。”
“那就是自己人了。”眼镜男笑了,“我们这里好几个都是退役军人。”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听他们聊了很多关于边贸的事情。
听起来确实是正常的生意:从国内采购商品,运到边境,再转卖给对面的商人。利润来源于两地的价格差。
“齐哥,你有什么想问的吗?”眼镜男问我。
“这个生意的主要风险在哪里?”
“主要是政策风险。”眼镜男推了推眼镜,“两国的贸易政策随时可能变化。今天允许的商品,明天可能就禁止了。”
“还有汇率风险。”另一个人补充道,“汇率波动对利润影响很大。”
“最大的风险其实是人的风险。”魏东海说,“这行里什么人都有,必须小心。”
“什么意思?”
“有些人表面上做正当生意,背地里干一些违法的事。”魏东海的表情很严肃,“一旦被发现,就会连累整个行业。”
我点点头,这种情况确实可能存在。
“所以我们这个圈子很小,只接受可靠的人。”眼镜男看着我,“像齐哥这样的军人出身,品格可靠,正是我们需要的合作伙伴。”
聊了一上午,我对这个行业有了更深的了解。表面上看,确实是正当的边贸生意。
下午,魏东海带我去看了他们的一个运输队。
十几辆卡车停在一个停车场里,司机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
“这些司机都是我精心挑选的。”魏东海介绍道,“有经验,有胆量,关键时刻靠得住。”
“为什么要有胆量?”
“边境地区路况复杂,有时候会遇到一些突发情况。”魏东海解释,“胆小的人不适合干这行。”
一个司机走过来,对魏东海说:“海哥,明天的货准备好了。”
“好,按计划执行。”魏东海点点头,然后对我说,“明天有一趟货,你要不要跟着去看看?”
“去哪里?”
“边境口岸。”魏东海说,“让你亲眼看看我们是怎么做生意的。”
我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当天晚上,魏东海请大家吃饭。饭桌上,几个合作伙伴轮流给我敬酒,气氛很热烈。
“齐哥,听海哥说你在边境冲突中救过他的命?”一个人问。
“那是应该的。”我说,“我们是战友。”
“这就是义气!”眼镜男举起酒杯,“为齐哥的义气干杯!”
大家一起举杯,我也不好推辞。
“小齐,你决定了吗?”魏东海在我耳边小声问。
“再看看情况。”
“明天跟车去一趟,你就什么都明白了。”魏东海拍拍我的肩膀,“相信我,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那天晚上,我又住在了公司里。
躺在床上,我想起了当年在边境的战斗。那时候的魏东海,虽然话不多,但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现在的他,成功了,有钱了,但总感觉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呢?我也说不清楚。
也许是军人的那种朴素和正直?也许是那种不为利益所动的坚持?
算了,人都会变的。环境不同了,追求也会不同。
只要不做违法的事情,赚钱本身没有错。
第二天早上六点,我被魏东海叫醒。
“今天要早点出发。”他说,“路上要走八个小时。”
我简单洗漱后,跟着他来到停车场。三辆卡车已经装好货,司机们正在检查车辆。
“齐哥,你坐我的车。”魏东海拉开一辆越野车的车门。
车队出发了。我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逐渐荒凉的景色。
“紧张吗?”魏东海问。
“还好。”
“第一次总会有些紧张。”魏东海笑了,“等你看到钱的时候,就不紧张了。”
“这一趟能赚多少?”
“净利润十二万。”魏东海伸出一根手指,“就这一趟。”
十二万。这个数字让我震惊。
“这么高?”
“边贸就是这样,风险和收益成正比。”魏东海说,“当然,前提是要找对门路。”
车队在山路上行驶了四个小时,终于到达了边境口岸。
这是一个很小的口岸,只有几栋简陋的建筑。但来来往往的车辆很多,生意显然很红火。
“下车,去办手续。”魏东海说。
我跟着他走进海关大楼。工作人员对魏东海很熟悉,办手续的过程很顺利。
“魏老板又来了?”一个工作人员笑着说。
“是啊,老地方,老客户。”魏东海回答。
“货物清单呢?”
魏东海递过去一份文件。工作人员看了看,在上面盖了个章。
“可以通过了。”
就这么简单?我有些意外。
“走,去对面。”魏东海说。
过了边境线,是另一个国家的海关。这里的工作人员也认识魏东海,同样很顺利地办完了手续。
接货的商人已经在等着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皮肤黝黑,看起来很精明。
“魏先生,货物都带来了?”中年人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
“当然。”魏东海指着卡车,“按照约定的清单。”
中年人检查了货物,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从一个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一叠钱,递给魏东海。
“三十万,请点一下。”
魏东海接过钱,快速地数了一遍。
“没问题。”他把钱装进自己的包里,“下次合作愉快。”
就这样?我看着这个交易过程,感觉有些不真实。
三车货物,换来三十万现金。扣除成本,净利润确实有十几万。
回程的路上,我问魏东海:“为什么他们要用现金交易?”
“这边的银行系统不发达,现金交易比较方便。”魏东海解释。
“不怕被抢吗?”
“所以需要可靠的人保护。”魏东海看了我一眼,“这就是我需要你的原因。”
“今天的交易很顺利。”
“因为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魏东海说,“而且这条线路我已经走了很多次,很安全。”
“所有的线路都这么安全吗?”
“大部分是的。”魏东海停顿了一下,“不过也有例外。”
“什么意思?”
“有些线路风险比较大,但利润也更高。”魏东海的声音有些神秘,“比如今天这种货,利润率是40%。那些高风险的货,利润率能达到200%。”
200%?我心里一跳。
“什么货利润这么高?”
“一些特殊商品。”魏东海没有详细说明,“不过那种生意,我一般不做。”
“为什么?”
“风险太大。一旦出问题,后果很严重。”魏东海说,“我现在的生意已经够好了,没必要冒那个险。”
听起来很有道理。
回到公司已经是晚上九点。魏东海把钱存进保险柜,然后给每个司机发了奖金。
“齐哥,怎么样?”眼镜男走过来问我,“看到真金白银了吧?”
“确实很赚钱。”
“这还只是普通的生意。”眼镜男神秘地笑了笑,“要是做那些特殊的生意,赚得更多。”
“什么特殊生意?”
眼镜男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一些对面急需,但是不太好搞到的东西。”
“比如?”
“电子产品、药品、还有一些工业原料。”眼镜男说,“那边的政府管制很严,所以价格特别高。”
“这些东西我们这边不管制吗?”
“管制啊,所以才要特殊渠道。”眼镜男看着我,“齐哥,你是军人出身,应该知道有些事情不能问得太细。”
我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当天晚上,魏东海找我单独谈话。
“小齐,今天的情况你都看到了。”他说,“我们做的是正当生意,赚的是干净钱。”
“我看到了。”
“那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没有了。”我说,“我决定加入。”
“太好了!”魏东海激动地握住我的手,“我就知道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想先回家看看我妈,安排好家里的事情。”
“当然可以。”魏东海痛快地答应了,“需要多长时间?”
“一个星期。”
“没问题。我给你一万块钱做安家费。”魏东海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钱,“回来后,我们就正式开始合作。”
一万块钱。这在当时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我接过钱,心里五味杂陈。
从军人到商人,从保家卫国到赚钱养家,人生的轨迹就这样改变了。
05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正在院子里晒玉米。
看到我突然出现,她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浩然,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到月底才退役吗?”
“提前几天办完了手续。”我把行李放下,“妈,我回来了。”
母亲的头发白了很多,背也有些驼了。她才五十三岁,看起来却像六十多岁的人。
“瘦了。”母亲摸着我的脸,“在部队吃得不好吧?”
“吃得很好。是训练强度大,所以瘦了。”
当天晚上,母亲做了一桌子菜。都是我爱吃的:红烧肉、炖鸡、蒸蛋。
“妈,村里修路的事情怎么样了?”
“还在筹钱。”母亲叹了口气,“我借了李大娘家两千块钱,利息挺高的。”
“利息多少?”
“一个月一百。”
一个月一百,一年就是一千二。这几乎是高利贷了。
“妈,这钱我来还。”我从包里拿出五千块钱,“这些够了吧?”
母亲看着桌上的钱,惊得说不出话来。
“浩然,这钱哪来的?”
“退役金。”我撒了个谎,“部队给的。”
“这么多?”
“我立过功,所以给得多一些。”
母亲小心翼翼地拿起钱,数了好几遍。
“真的是五千块?”
“真的。妈,以后不用再为钱发愁了。”
接下来几天,我在村里转了转。
变化很大。很多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村里剩下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
田地也荒废了不少。种地确实不赚钱,年轻人都不愿意干。
我去学校看了看。我的小学母校已经破败不堪,只有一个老师带着十几个学生。
“浩然?”老师认出了我,“听说你当兵去了?”
“是的,刚退役。”
“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说:“做生意。”
“做什么生意?”
“边贸。”
老师点点头:“现在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了。只要是正当生意,就好。”
正当生意。这四个字让我想起了魏东海的公司。
那真的是正当生意吗?
我想起了那天晚上看到的卸货场面,想起了眼镜男提到的”特殊商品”,想起了那些过于顺利的海关手续。
也许我想多了。也许一切都是正常的。
第五天晚上,我接到了魏东海的电话。
“小齐,家里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差不多了。”
“那太好了。我这里有一个大单子,正需要人手。”魏东海的声音很兴奋,“利润很高,但是需要可靠的人。”
“什么单子?”
“电话里不方便说。你明天回来,我详细跟你讲。”
放下电话,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第六天早上,我告别了母亲。
“浩然,在外面要小心。”母亲拉着我的手,“做生意可以,但不要做坏事。”
“我知道,妈。”
“如果外面待得不好,就回来。家里虽然穷,但是安全。”
母亲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是的,家里虽然穷,但是安全。而我即将去的地方,真的安全吗?
回到魏东海的公司,我发现气氛有些不一样。
院子里多了几辆车,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这些人看起来都很精干,眼神锐利。
“小齐,你回来了。”魏东海迎上来,“来,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新来的几个人都是三十多岁,自我介绍时都说是”做边贸的”。但我感觉他们不是普通的商人。
那种眼神,那种站姿,都让我想起了特种兵。
“齐哥,听说你在边境冲突中表现很英勇?”其中一个叫王强的人问我。
“还行。”
“用过什么武器?”
“56式半自动,81式自动步枪,还有手榴弹。”
“56式的有效射程多少?”
“400米。”
王强点点头,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
这些问题很专业,不是普通商人会问的。
“小齐,我们去办公室谈。”魏东海说。
办公室里,魏东海给我倒了茶,然后关上了门。
“这次的单子很特殊。”他开门见山地说,“货物价值三百万,利润一百万。”
一百万!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什么货物这么值钱?”
“一批电子设备。”魏东海说,“对面急需,但是通过正常渠道很难搞到。”
“为什么很难搞到?”
“因为这些设备有军用性质,我们国家管制比较严。”魏东海看着我,“但是对面愿意出高价。”
军用性质的电子设备?我心里警铃大作。
“班长,这种货物我们能卖吗?”
“当然能。”魏东海很肯定地说,“我已经找到了渠道,海关那边也打通了关系。”
“不会有问题吗?”
“不会。”魏东海站起来,“小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你要明白,商业和政治是两回事。”
“什么意思?”
“这些设备虽然有军用性质,但也可以民用。”魏东海解释,“我们卖过去,他们用来做什么,那是他们的事情。”
这个逻辑听起来有些牵强。
“而且。”魏东海继续说,“我们是通过正当渠道出口的,有所有必要的手续。”
“什么正当渠道?”
“我有一个朋友在军工企业工作,他可以帮我们搞到出口许可证。”魏东海的语气很自信,“一切都是合法的。”
我想了想,问道:“这次行动需要多少人?”
“八个人。”魏东海说,“除了我们两个,还有那六个新来的朋友。”
“他们什么身份?”
“都是退役军人,有丰富的实战经验。”魏东海看着我,“小齐,这次的货物很贵重,必须确保安全。”
“路线呢?”
“和上次不同。”魏东海拿出一张地图,“这次要走山路,避开正常的口岸。”
“为什么?”
“因为正常口岸检查太严,这种货物不太好过。”魏东海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这里有一个小路口,我们可以从这里过去。”
看着地图,我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避开正常口岸,走山路,带着一群退役军人,运输军用设备。
这些要素组合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当的边贸生意。
“班长,我需要想想。”
“当然,这么大的事情,应该慎重考虑。”魏东海合上地图,“不过我希望你能尽快决定,因为对方等得很急。”
“给我一天时间。”
“没问题。”
当天晚上,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想了很久。
魏东海救过我的命,这是事实。他现在邀请我参与一个利润丰厚的生意,也说得通。
但是这个生意真的正当吗?
军用电子设备,避开正常口岸,雇佣退役军人护送。这些细节都在暗示着什么。
如果这真的是正当生意,为什么要这么小心?为什么不走正常渠道?
也许魏东海说得对,商业和政治是两回事。也许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但是我心里的声音告诉我: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半夜时分,我听到院子里又有动静。
透过窗户看去,几辆卡车开进了院子。这次卸货的过程更加小心,连手电筒都不敢用。
我看到魏东海和那几个新来的人在指挥。他们的动作很专业,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其中一个箱子在搬运过程中,盖子松了。月光下,我看到里面装的不是电子设备,而是一些金属零件。
那些零件的形状,我很熟悉。
那是枪械零件。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
枪械零件!这绝对不是什么电子设备,更不是什么正当的边贸商品。
魏东海在骗我。
他要我参与的,是一次武器走私。
06
第二天早上,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和魏东海一起吃早餐。
“想好了吗?”他问。
“想好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我参加。”
“太好了!”魏东海显得很高兴,“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什么时候行动?”
“明天晚上。”魏东海说,“今天我们先做准备工作。”
“需要准备什么?”
“检查车辆,规划路线,分配任务。”魏东海放下筷子,“下午我带你去见见其他队员。”
我点点头,心里却在想着对策。
必须阻止这次行动,但是怎么阻止?
报警?我没有确凿的证据。而且魏东海是我的救命恩人,这样做等于背叛了他。
直接拒绝?魏东海可能会怀疑我发现了什么,那样的话,我可能走不出这个院子。
下午,魏东海把我介绍给了其他六个队员。
他们都是退役军人,年龄在二十八到三十五岁之间。从他们的谈话中,我了解到他们都参加过实战,有丰富的战斗经验。
“这次行动,齐哥负责后卫。”魏东海分配任务,“王强负责前哨,老李负责通讯,其他人负责护送货物。”
“遇到意外情况怎么办?”王强问。
“能避开就避开,不能避开就……”魏东海做了个手势,“大家都明白的。”
我明白那个手势的意思。如果遇到阻拦,他们会动武。
“武器准备了吗?”老李问。
“准备了。”魏东海说,“每人一支自动步枪,子弹充足。”
武器?他们竟然准备了武器?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走私了,这是武装走私。
“齐哥,你有什么问题吗?”魏东海问我。
“没有。”我强迫自己保持平静,“我服从安排。”
“好,大家都回去休息。明天晚上八点集合。”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心情非常复杂。
魏东海确实救过我的命,但这不意味着我要陪他一起犯罪。
武器走私是重罪,一旦被抓,至少是十年有期徒刑。
而且,这些武器卖给谁?用来做什么?如果落入恐怖分子手中,会造成多大的危害?
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但是怎么阻止?
想来想去,我决定采取最直接的方法:报警。
第二天上午,我找借口出去买东西,在镇上找到了派出所。
“同志,我要报案。”
“什么案件?”值班警察问。
“武器走私。”
警察立刻严肃起来:“你确定?”
“确定。今天晚上就要行动。”
“详细说说情况。”
我把魏东海的公司、人员配置、行动计划都详细地告诉了警察。
“你有什么证据?”
“我是他们的内部人员,知道所有细节。”
“为什么要举报他们?”
“因为我不能参与犯罪。”
警察记录了我的证词,然后说:“我们会立即上报,请你回去继续配合他们,不要让他们起疑心。”
“什么时候行动?”
“今天晚上,我们会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设置检查点。”
“明白了。”
回到公司,我强装镇定,等待着晚上的到来。
晚上八点,所有人在院子里集合。
三辆卡车已经装好货,每辆车上都有武器箱。
“检查装备。”魏东海下令。
大家开始检查武器。都是最新型的自动步枪,还有手榴弹和子弹。
看到这些武器,我心里更加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出发!”
车队离开了院子。我坐在最后一辆车上,心跳得很快。
按照计划,他们要走山路到达边境的一个秘密通道。那里没有海关,没有检查,可以直接过境。
车队在山路上行驶了两个小时,突然前面的车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魏东海用对讲机问。
“前面有检查点。”王强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很多警察。”
魏东海的脸色立刻变了。
“掉头!”他下令。
但是为时已晚。后面也出现了警车,堵住了退路。
“所有人下车!举起手来!”
巨大的喇叭声在山谷里回荡。
魏东海看着我,眼中满是怀疑:“是你?”
我没有回答。
“齐浩然,是你报的警?”
我点点头:“是我。”
“为什么?”魏东海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救过你的命!”
“正因为你救过我的命,我才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向深渊。”
“深渊?”魏东海苦笑,“我这是在赚钱,在改变命运!”
“你这是在犯罪!”我大声说,“武器走私是重罪,会判死刑的!”
“所有人放下武器!”警察再次喊话。
其他几个人看到被包围,也都绝望了。他们放下武器,举起了手。
只有魏东海还在抵抗。
“我不甘心!”他举起步枪,“我不甘心就这样结束!”
“班长,放下武器!”我走向他,“不要再错下去了!”
“我没有错!”魏东海红着眼睛,“我只是想过上好日子!想让家人不再受穷!”
“但这不是正确的方法!”
“那什么是正确的方法?”魏东海怒吼,“种地?打工?一个月几百块钱?”
“总比犯罪强!”
“犯罪?”魏东海冷笑,“那些当官的贪污几百万,那些奸商偷税漏税,他们不是犯罪吗?”
“别人做错事,不等于我们也要做错事。”
“你不懂!”魏东海摇摇头,“你不懂什么叫绝望!”
“我懂。”我缓缓走近他,“我也穷过,我也绝望过。但是我知道,有些线不能越。”
“什么线?”
“做人的底线。”
魏东海听到这话,手中的步枪慢慢放了下来。
“做人的底线……”他喃喃自语,“我早就没有底线了。”
“现在放下武器,还来得及。”
魏东海看了我一眼,然后把步枪扔在地上。
“齐浩然,你救了我第二次。”
07
三个月后,法院开庭审理这起武器走私案。
魏东海被判处无期徒刑,其他六个人被判处十年到十五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我作为污点证人,配合警方破获了这个走私集团的上下游网络。最终抓获犯罪嫌犯三十七人,缴获各类武器六百多件。
庭审时,魏东海看着我说:“齐浩然,我不恨你。”
“班长……”
“你做得对。”魏东海的声音很平静,“如果我早点听你的话,也不会走到今天。”
“我对不起你。”
“不,是我对不起自己。”魏东海摇摇头,“也对不起那些相信我的兄弟们。”
判决宣布后,我去看守所看了魏东海最后一面。
“小齐,以后有什么打算?”
“回家种地。”
“好。”魏东海点点头,“踏踏实实种地,比什么都强。”
“班长,我会定期来看你的。”
“不用了。”魏东海摆摆手,“你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们扯平了。”魏东海笑了,“我救过你的命,你救过我的灵魂。”
走出看守所,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生活还要继续。
回到家,我把这三个月的经历告诉了母亲。
“浩然,你做得对。”母亲拍拍我的肩膀,“钱可以慢慢赚,但人不能变坏。”
“我知道,妈。”
“以后就在家里种地吧。虽然赚得少,但心里踏实。”
我点点头。
第二年春天,我用积蓄承包了村里的一百亩地,开始种植蔬菜。
生意不错。虽然赚得不多,但足够维持生活。
更重要的是,我每天晚上都能安心入睡。
五年后,我娶了邻村的一个姑娘。她知道我的过去,但不在意。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她说,“我看重的是现在的你。”
又过了三年,我们有了孩子。
给孩子起名时,我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叫他”正义”。
我希望他长大后,能明白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十年后,我偶然听说魏东海在监狱里表现很好,可能会减刑。
我很高兴。
人总是会犯错的,但只要能认识到错误,改正错误,就还有希望。
那天晚上,我望着满天星斗,想起了当年在边境的夜晚。
那时的我们,年轻、冲动、充满理想。
现在的我们,成熟、理性、懂得选择。
生活就是这样,在无数次选择中前进。
有些选择会让人后悔,有些选择会让人骄傲。
但无论如何,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魏东海选择了金钱,我选择了正义。
我们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但我不后悔。
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比金钱更重要。
那就是良心。
又过了几年,我收到一封信。
是魏东海从监狱里寄来的。
“小齐,我要出狱了。减刑后,还有半年就可以回家。这些年里,我想了很多。你当年的选择是对的。谢谢你救了我。出狱后,我想回老家种地。踏踏实实做人,认认真真生活。希望有机会能见见你,当面对你说声谢谢。你永远的老班长,魏东海。”
看完信,我的眼睛湿润了。
十几年了,魏东海终于想明白了。
金钱确实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做一个正直的人。
我回信告诉他,我会等他出狱,然后一起回老家种地。
我们曾经在边境并肩战斗,保卫祖国。
现在我们要在田间地头并肩劳动,养活自己。
这也是一种战斗,一种和自己内心贪欲的战斗。
我相信,这一次,我们都会是胜利者。
半年后,魏东海出狱了。
我开车去接他。
十几年不见,他变化很大。头发白了,人也瘦了,但眼神很清澈。
“小齐。”他握住我的手,“谢谢你。”
“班长,欢迎回家。”
我们开车回到了村里。
魏东海在我家住了一个月,然后回了自己的老家。
临走时,他说:“小齐,我们都老了。”
“是的,但我们还活着。”
“是的,我们还活着。”魏东海笑了,“而且活得很踏实。”
如今,我已经五十多岁了。
儿子正在读大学,学的是法律专业。
我希望他将来能成为一名好律师,为正义而战。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年没有举报魏东海,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我会很富有,但我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心安理得。
金钱买不来内心的平静。
只有正义才能让人真正快乐。
这是我用半生时间学到的最重要的道理。
我想,这也是魏东海在监狱里学到的道理。
我们都付出了代价,但我们也都得到了救赎。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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