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隔空对峙
16 世纪初期，世界格局正经历着深刻的变革，西班牙与印加帝国这两个在不同地域崛起的强大势力，在历史的洪流中逐渐靠近，一场震撼世界的碰撞一触即发。
1532年11月， 安第斯山脉的气候正渐渐转入南半球的夏天。54岁的西班牙人弗朗西斯科.皮萨罗，被国王查理五世和王后伊莎贝拉任命为秘鲁总督，正带着他的四个堂弟和总共168人的战斗队伍，第一次翻越南美洲的安第斯山脉，沿着印加人维护良好的道路前行。在一个镇子上，他们发现了无数印第安人的尸体，被拴住脚踝吊了起来。西班牙人抓住了一个不情愿的印第安人，并对他施以酷刑，才了解到一些情况。
在他们面前的印加帝国，存在也仅仅几百年。印加人本身是一个人数较少的民族，从十三世纪开始，他们不断巩固今天秘鲁库斯科盆地的统治，通过征服或联姻手段，发展成了一个小国家。从十五世纪开始，印加人突然发起了一系列军事行动，征服了从安第斯山脉到沿海地区的各个部落。他们的战斗技能和能力极为出众，短短六十年里，从一个领地面积方圆一百多公里一跃成为疆域绵延达到四千公里的大帝国，就像是宇宙中爆发的超新星。它的领土涵盖了今天的秘鲁、厄瓜多尔、玻利维亚、智利和阿根廷的部分地区，人口众多，经济繁荣。
印加帝国实行高度集权的政治体制，皇帝被视为太阳神的化身，拥有绝对的统治权。在经济方面，印加人发展出了先进的农业技术，他们在山区修建梯田，利用复杂的灌溉系统，种植玉米、马铃薯等作物，保障了充足的粮食供应。印加的手工业也相当发达，尤其是纺织和金属加工技术，其制作的精美织物和金银工艺品闻名遐迩。军事上，印加帝国拥有一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军队，尽管武器装备相对落后，但凭借着庞大的兵力和对本土地形的熟悉，在南美洲地区保持着强大的威慑力。
大航海时代的开启，让西班牙凭借着先进的航海技术与无畏的冒险精神，在海外扩张的道路上迅猛发展。1492 年，哥伦布在西班牙王室的支持下发现了新大陆，这一壮举为西班牙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此后，西班牙的探险家们纷纷踏上征程，在美洲大陆建立起了庞大的殖民地。丰富的金银矿产源源不断地流入西班牙，为其经济注入了强大的活力，使其国力迅速攀升。在政治上，西班牙实行君主专制制度，国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能够有效地调配国家资源，推动对外扩张。其军事力量也十分强大，装备精良的陆军和称霸海洋的无敌舰队，成为其在海外拓展势力的坚实后盾。
1521年，44岁的皮萨罗已经成为中美洲巴拿马城里重要的地主之一，拥有一个小岛和上面的150个印地安奴隶。但这些并不能满足想出人头地的皮萨罗。他知道，与他家乡相距仅60公里的表弟科尔特斯，比他还小七岁，在34岁年纪时就已经征服了北方玛雅地区的阿兹特克大帝国。皮萨罗想，这个帝国不可能是新大陆唯一的帝国，尚未探索的还有南方，这促使着皮萨罗率部向秘鲁进发。
二、宿命般的相遇
印加帝国刚刚结束了一场惨烈的内战。阿塔瓦尔帕在与同父异母兄弟瓦斯卡尔的皇位争夺中胜出 ，登上了皇帝的宝座。然而，这场内战使印加帝国元气大伤，国家陷入了疲惫与分裂的状态。皮萨罗部队看到的正是这场争斗的后果。
此时，阿塔瓦尔帕已经从厄瓜多尔的基多南下，到达秘鲁北部的卡哈马卡城，他要回到儿时居住的库斯科。再过几天，他才能确信自己已经成为印加帝国毫无争议的主人。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将军们发来的胜利消息上。信差们同时也向他通报说，有一支人数不多的外国人正沿着安第斯山脉向这个方向行进，那些陌生人中有些人骑着一种高大的动物，手里拿着一种会发出雷鸣一般响声并吐出烟雾的棍子。根据信差们携带的结绳绳结来看，外国人的确切数目是168名。这些外国人很狂妄，而且已经杀害了一些地方首领。阿塔瓦尔帕并没有下令去消灭这些外国人，手里掌握几万大军的他，忍不住想亲眼看看这些外国人和他们的坐骑。
皮萨罗敏锐地察觉到了印加帝国内部的动荡，他深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他精心策划，向阿塔瓦尔帕发出了会面的邀请，地点定在了卡哈马卡。皮萨罗的部队106人步行，62人骑马，配有刀剑和火枪火炮。这支队伍后面跟着一些黑人奴隶以及从尼加拉瓜抓来的原住民奴隶，还有修道士和十二名西班牙公证人。阿塔瓦尔帕自恃拥有庞大的军队，并未将这区区一百多名西班牙人放在眼里，他同意了皮萨罗的请求，带着八万士兵前往卡哈马卡。
1532年11月16日，星期六。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当天早上，阿塔瓦尔帕派人侦查过西班牙人的动向，探子回报说他们因为恐惧都躲到房间里去了。印加人中午时分才向城里进发，载歌载舞，磨磨蹭蹭，走走停停，太阳快下山时才进入镇子，通过门洞进入广场，马上要钻进西班牙人布置好的陷阱。80个印加贵族首领把君主的轿子抬在肩上，他们都穿着亮蓝色的制服，君主本人也穿着华丽的服饰，头戴王冠，脖子套着巨大的绿宝石项链。走在后面的是一支戴金银头冠的勇士队伍，很快，阿塔瓦尔帕和他的五六千勇士就把广场占满，军队的其他人则留在外面的平原上。皮萨罗将大部分士兵隐藏在广场周围的建筑中，只带着少数人出面迎接阿塔瓦尔帕。
现在，广场上清风徐徐吹来，贵族和勇士们安静下来。有人看见远方建筑有四个铜质突出物伸出来，上面还有洞，他们不知道这些是小型加农炮。然后，他们看到有两个人走过来，一个是翻译，另一个穿着长袍系着腰带，手里拿着一个亮闪闪的银质十字架，他就是作为上帝和教皇使者前来宣读基督教义的修道士。见面伊始，这个随军神父向阿塔瓦尔帕递上一本《圣经》，要求他皈依基督教并承认西班牙国王的权威。对《圣经》一无所知的阿塔瓦尔帕，愤怒地将其扔在地上。这一行为瞬间点燃了皮萨罗的 “怒火”，他以此为信号，埋伏在四周的西班牙士兵瞬间冲了出来，火枪齐鸣，骑兵挥舞着长刀，向毫无防备的印加军队发起了猛烈攻击。
三、卡哈马卡的血色风暴
刹那间，卡哈马卡广场上硝烟弥漫，喊杀声、枪炮声交织在一起。印加士兵的阵型迅速崩溃。突如其来的爆炸令勇士们不知所措，他们震惊于自己身边的人不知为何突然鲜血喷涌，倒地不起。他们还惊恐地发现，各个方向都有朝自己冲过来的外国人，穿着金属铠甲，骑着异常凶猛、体重千磅、披着护甲的战马，举着锋厉的长剑居高临下凶狠砍杀。大批受到惊吓的勇士们开始涌向广场仅有的两个出口，人群拥挤，他们会疯狂地爬到别人的身上，人堆越来越高，压在下面的人窒息而死。
皮萨罗带着二十个步兵朝着阿塔瓦尔帕方向砍出了一条血路，君主此时还站在轿子上，试图让陷入恐慌的队伍重整旗鼓。总督来到轿前，抓住君主的左臂，但是无法把他从轿子里拽出来。因为，此时轿子还仍然被贵族们高高举着，既使有的人被砍掉了双手，还是把君主的轿子扛在肩上。有的人被杀死了，马上会有其他人补上来，这样不断地替换了很久，让西班牙人精疲力竭。有人想干脆杀死阿塔瓦尔帕，但是被皮萨罗制止了。直到七八个骑兵朝着轿子一路砍杀过来，推开已经浑身是血尽力维护稳定的贵族们，抓住轿子把它掀翻过去，其他西班牙人趁机把君主从座位上拉出来，回到了住处，阿塔瓦尔帕从此成了西班牙人的人质。
群龙无首的印加军队彻底陷入了混乱，他们开始四处逃窜。西班牙人乘胜追击，对印加士兵展开了无情的屠杀。在这场血腥的战斗中，印加军队遭受了惨重的损失，数千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西班牙人仅有极少数的伤亡。
四、印加的挣扎与陨落
夜色降临，皮萨罗命人给君主取来新衣服换上，并送上晚餐。他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要和人质建立良好的关系。他对阿塔瓦尔帕说，你被俘虏，你的军队被屠戮完全是因为我和平地前来，但你却依然带着大军来攻打我们，还把记录着上帝话语的祈祷书仍在地上。所以上帝命我们杀杀你们的锐气，再不许一个印第安人对基督徒无礼。阿塔是个聪明人，他回答说自己是被军队的领袖欺骗了。于
是，君主命令两个还活着被俘的贵族，去告诉军队停止逃跑，回来听从他的指令。第二天，皮萨罗要求君主解散他的军队，大营中的勇士们开始拆除帐篷，就地解散，朝着各个方向返回家乡。阿塔瓦尔帕看到皮萨罗手下对着那些从军队营地抢来的金质杯盘大呼小叫惊奇不已，心中得出一个结论：这些留胡子的外国人就是来这里抢劫偷盗的，肯定不会待太长时间。
于是，印加君主想用黄金和白银换取自己的自由。阿塔瓦尔帕示意一个翻译和皮萨罗，随他一起到太阳庙中的一间屋子里。阿塔举起手，在高过自己头顶很多的地方，用石块在墙上画上一条白线，告诉皮萨罗只要不杀自己，他们想要多少黄金白银都可以。总督问他愿意给多少，多长时间兑现？君主回答，自己会给他一屋子黄金，堆到那条白线以上，包括各种罐、锅子、盘子等金质器具。然后还会再堆满那条线白银两次，所有这一切都会在十二个月内办妥。阿塔解释，因为大多数金银都在离这里以南很远的地方库斯科，所以要有时间。
皮萨罗显然被这个突然的建议所震惊，他问信使到达库斯科要多久？回答说如果接力传递紧急消息需要跑五天，如果由一个人全程走最快也要十五天。阿塔还说库斯科仅仅是自己帝国的中间点。皮萨罗这才搞清楚自己入侵的国度有多大。它的面积相当于西班牙的三倍，南北是其五倍，人口是其两倍。皮萨罗答应只要凑齐这些金银，君主就可以回到北方的基多继续统治，殊不知他早已下决心不会放阿塔一条生路。
阿塔瓦尔帕被俘后，印加人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与愤怒之中。他们试图用巨额的赎金赎回自己的皇帝，希望以此来挽救帝国的命运。为了筹集这些赎金，印加各地的人们纷纷行动起来，他们将自己家中的金银财宝都贡献了出来。到了1533年的7月，西班牙人已经向他们的熔炉里填进了超过4万磅的黄金和白银，制成金锭和银锭，分配这些给征服者们。公证人们忙得不可开交，他们要称重，还要起草法律文件，还要签上飘洒的花名并盖上印章。每个骑兵分得180磅白银和90磅纯度为22.5K的黄金，步兵分到的数量是骑兵的一半。然而，皮萨罗在收到赎金后，却仍然以莫须有的罪名判处阿塔瓦尔帕死刑。1533 年 8 月，阿塔瓦尔帕被绞死，同样是个星期六下午，同样是在那个把他从轿子里拉下来的广场上。
阿塔瓦尔帕的死，并没有让印加人屈服。相反，他们在曼科・印加・尤潘基领导下，继续展开了顽强的抵抗。曼科原本是皮萨罗扶植的傀儡皇帝，但在目睹了西班牙人的残暴和贪婪后，他毅然决定反抗。他逃出库斯科，在维尔卡班巴地区建立了新的印加政权，并组织起军队，与西班牙人进行了多次激烈的战斗。尽管印加军队在武器装备和军事技术上远远落后于西班牙人，但他们凭借着对故土的热爱和顽强的斗志，给西班牙人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西班牙人不断增派援军，加强对印加地区的军事控制。同时，西班牙人还利用印加帝国内部的矛盾，印加人的抵抗逐渐陷入了困境。
除了军事上的压力，印加帝国还面临着疾病的肆虐。西班牙人带来的天花、麻疹等传染病，在印加人群体中迅速传播。由于印加人对这些疾病没有免疫力，大量的人口因此丧生。疾病的流行不仅削弱了印加军队的战斗力，也严重破坏了印加社会的稳定。在持续了多年的抵抗后，印加帝国的最后一座堡垒维尔卡班巴，在 1572 年被西班牙人攻破。至此，印加帝国彻底灭亡，西班牙人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了殖民统治。
五、深远的历史回响
西班牙与印加帝国的这场碰撞，犹如一颗巨石投入历史的长河，泛起了层层涟漪，对两个帝国乃至整个世界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对于西班牙而言，征服印加帝国带来了巨大的财富和广阔的领土。大量的金银财宝流入西班牙，使其在短时间内成为欧洲最富有的国家之一。这些财富为西班牙的经济发展提供了强大的动力，推动了商业、手工业和航海业的进一步繁荣。同时，西班牙在南美洲建立了庞大的殖民地，拓展了其海外势力范围，增强了在国际舞台上的影响力。然而，这种过度依赖外部财富的发展模式也隐藏着危机。西班牙将大量的财富用于奢侈消费，而不是投资于本国的工业和农业生产，导致经济发展缺乏可持续性。随着时间的推移，西班牙逐渐走向衰落。
印加帝国的遭遇，使辉煌灿烂的印加文明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无数珍贵的文化遗产被破坏或掠夺。印加人的宗教信仰被强制改变，他们被迫放弃自己的传统神灵，转而信仰基督教。语言方面，西班牙语逐渐取代了印加人的母语，许多古老的知识和文化传统因此失传。在人口方面，战争、屠杀和疾病使得印加人口锐减。据估计，在西班牙征服后的几十年里，印加帝国的人口减少了约 90% 。曾经繁荣昌盛的印加帝国，就这样在历史的舞台上黯然落幕。
今天，人们最耳熟能详的是印加帝国的世界文化遗产马丘比丘， 它的意思是“古老的山峰”，座落于安第斯山脉上，海拔2000多米。它于1911年由一个美国人正式发现公布，考察研究表明，它可能是印加王室的一个行宫或度假村。巨大的石块严丝合缝地砌成宏伟的建筑，在没有铁器的时代印加人如何做到这一点，令今人感到无比震撼。比它海拔更高达到3000多米的库斯科，西班牙人曾被它的规模和漂亮惊呆了，它是帝国的首都和心脏，位于马丘比丘的东南方，是印加人的发源地。在它们的南面很远，有着神奇的“的的喀喀湖”，湖中有太阳岛和月亮岛，这里是安第斯文明开始的地方。湖西岸的普诺小城，人口密集，一度非常繁华。
时光荏苒，文明前进的脚步始终不曾停下。2019年10月31日，法国后现代作家洛朗.比内以他的新出版小说《文明》而获得法兰西学院小说大奖。小说厚336页，由格拉塞出版社出版。这是一本反向全球化的小说。它描述道，1492年哥伦布没有发现美洲，1532年不是西班牙人征服南美，而是印加人入侵欧洲。阿塔瓦尔帕驾临欧洲，见到了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也见识了欧洲的宗教裁判所。他们只消拥有三样东西就可以征服欧洲：马、铁、血液里的抗体，世界历史就将重新改写。这将是另一种文明的碰撞。
（作者：包罗）
主要参考文献：《印加帝国的末日》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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